16年来,这根钢丝一直埋藏在安徽淮南人李多信的体内。
它位于李多信胸前皮肤下方一厘米处,它和其他钢丝一起发力,紧紧地箍住李多信的胸骨,让胸骨成为一个牢固的整体,从而保护胸腔内那颗柔软的生命动力之源。
但此刻,钢丝被取了出来。(全文字,阅读时间9分钟)
李多信体内的钢丝
16年,也就是年的一个下午,时年28岁的李多信已经在家里躺了两天,他走不动路,大腿肿的像水桶一样粗,喝一口水都感觉到非常困难,说话也越来越吃力。
在家人的印象里,李多信的身体从小就不好,他总容易感觉到累,感觉身上没劲,而且特别喜欢蹲着,好像只有在蹲着的时候,他才感觉到舒服。
“就是身体弱。”家里人当时这样认为。
医院仔细检查过身体,去找一找身体弱的原因。容易累,家里人就照顾他,让李多信少干点活,日子就这么过了28年。
过去,很多农民生病基本靠“撑”,可这一次,李多信明显是撑不住了。
李多信的家,在安徽省淮南市潘集区平圩镇李桥村。潘集是淮南市的农业大区,大部分居民务农为生,生活并不富裕。李多信的父亲舍不得叫救护车,他借来邻居的三轮车摩托车,让李多信躺在车厢里,朝市区开去。
李多信的父亲医院,在亲戚朋友的建议下,医院。很快,急诊科的医生判断李多信的心脏出了问题,但究竟是什么问题?急诊科的医生也说不准,医院心外科主任汤楚中,把听诊器放在了李多信的胸前。
“正常人的心音是有规律的咚哒---咚哒---咚哒。李多信的心音则是咚夫哒夫---咚夫哒夫---咚夫哒夫,完全不是正常的心跳。”汤楚中至今依然清楚地记着李多信那杂乱无章的心跳声。
汤楚中判断,李多信的心脏主动脉出现了破裂。
“破裂的应该不是太厉害,否则人早就死了。”汤楚中形容,“应该是破裂的口子比较小,但是已经严重影响到心脏功能,所以病人不能动,下肢肿胀非常厉害。”
国内知名的心外科专家汤楚中
经过一系列的检查,汤楚中发现了更严重的情况。
“这个病人同时患有两种要命的先天性心脏病。第一种,叫做心脏主动脉瓣窦窦瘤,正常的主动脉瓣窦不该有瘤,有了瘤,就是先天性畸形,这次突然发病,就是因为瘤破了,主动脉往外喷血。“汤楚中回忆,”另外还有一种先天性疾病,叫做法洛四联症,这种病也是先天性心脏病的一种,他这两种病搅到一块儿,非常麻烦!但即使麻烦也要立即开刀,不然病人随时就会死亡。”
在年,单纯的法洛四联症就可以难倒很多医生,法洛四联症合并心脏主动脉瓣窦窦瘤破裂,同时要处理两个大问题,其难度可想而知。
不过汤楚中不是一般人,毕业于中国人民解放军第一军医大学的他,医院工作8年,从师著名心脏外科专家朱朗标教授,主攻先天性心脏病和心脏瓣膜病的外科治疗。年任首都医科医院心脏外科主任,医院心脏中心副主任,心脏外科常务副主任。作为特聘专家,汤楚中会定期来医院开刀。
如果说,在心脏上开刀就像维修工修理汽车发动机一样,那么汤楚中就是一个经验非常丰富的老师傅,只是修心脏远比修发动机要难得多。
汤楚中再三强调了手术的巨大风险,李多信的父亲也通情达理,“孩子死也要死在手术台上!”
图片拍摄于李多信第二次手术
电刀在汤楚中的手里飞舞,空气中弥漫着肉被烧焦的味道,高频高压的电流与肌体接触,在切开皮肤的同时加热肌体组织,起到很好的止血效果。随后,汤楚中再用医用电锯一点点把李多信的胸骨锯开,然后用扩张器撑开病人的胸腔,李多信心脏完全暴露了出来。汤楚中已经记不清,这是他见过的第几颗心了。
汤楚中是一个胖医生,他有着健壮的大腿和有力的双臂,这让他可以长时间地保持一个姿态而不感到疲劳,可以连续地屏住呼吸去完成一个又一个毫厘之间的高难度操作。
“首先要修补破裂的主动脉窦瘤,同时病人的主动脉瓣因为合并了法洛四联症,需要更换人工的机械主动脉瓣,这是第一步。”汤楚中说,“然后继续动刀,根治法洛四联症。”
手术临近尾声,为了复原被锯断的胸骨,汤楚中和助手把特种钢丝一圈圈地箍在胸骨上,打上牢固的结,最后,缝合肌肉和表皮。
8个小时后,李多信从手术室里被推了出来,手术成功了!
为了这次手术,李多信倾家荡产,还借了不少外债。到了该出院的时候,欠块钱实在无力支付,医院最后免了这笔钱。
手术之后,李多信的身体状况恢复得很不错,为了挣钱,他和村里的年轻人一起,去上海干起了建筑工。年,他在家乡举办了婚礼。
李多信可能是一个命运多舛的人,老天爷似乎总要和他开残酷的玩笑。
年,他因为肾脏结石处理不当,左肾被摘除。
年初,正在干活的李多信突然感到心脏一阵乱跳,难道心脏病又发作了?!
“怎么回事?不是做过手术了吗?”李多信慌了,医院。经过检查,李多信心脏异常的原因被找到。原来,十几年前植入他心脏内的人工机械瓣膜,被心脏组织侵入,导致了机械瓣膜工作异常。
“人的心脏一共有四个瓣膜,主动脉瓣、二尖瓣、肺动脉瓣和三尖瓣,这些瓣膜就像房门一样,保证心脏的血流朝单一方向流动。它可以打开,可以关闭,打开的时候不能有压力差,让血很顺利的打出去;关闭的时候要关闭的很严,防止血液倒流。李多信植入的是主动脉机械瓣膜。”汤楚中的助手,医院心外科主任崔振学这样解释。
“十几年时间里,李多信的心脏组织慢慢生长,侵入了人工机械瓣膜,瓣膜上活动的叶片被卡住了一部分,这样人工瓣膜不能顺利打开,所以心脏功能又不好了。“
崔振学表示,这种情况发生几率极低,主要是因为李多信自身的人体组织与人工瓣的相容性不好,其他心脏瓣膜手术患者无需担心出现这样的情况。
李多信又坚持了两年,但他的心脏功能一天比一天差,到了年年中,他的心率下降到每分钟只有三四十下,躺在床上无法行动。想活命,必须再次手术,更换人工机械瓣膜。
汤楚中在做术前准备
16年过去,李多信从一个28岁的小伙子,变成了一个44岁的中年人。当年的救命恩人汤楚中,已经快到退休年龄,此时,汤楚中已经独立完成了+台心脏病手术,成为了国内的权威“大刀”。
这种开胸剖心的大手术,很少有人会在一生中经历两次。李多信二次入院的时候,已经出现了严重的心力衰竭症状,抗手术能力差。胸腔里的组织粘连重,解剖层次不清,而且容易出血过多,术后管理难度高。所以二次手术的风险,并不比第一次手术低。
即将二次手术的李多信,老伤口清晰可见
和第一次手术一样,李多信做好了面对死亡的准备。
“死,我也要死在你手里。”李多信半开玩笑地对汤楚中说。
“16年前,是汤主任给我做的手术,这次手术还是汤主任给我做的,我还是比较放心的,信任他。”躺在手术台上的李多信,表情并不紧张,麻醉师向他的体内注入药物,他在2分钟内陷入了无尽的黑暗之中,进入了无任何知觉的深麻醉状态。
同一个地方,同一个医生,同一个病人,同样的回天之术,再次上演。
李多信手术中汤楚中崔振学医院心外科手术团队
年,C.A.Hufnagel博士第一次将一只塑料制成的球笼瓣膜植入降主动脉内,以期纠正主动脉瓣关闭不全时的功能障碍,虽未成功但开创了人造瓣膜置换手术的新纪元。
到了今天,人工心脏瓣膜已经经历了4代的发展,现在临床上使用最多的是由钛、钛合金和热解碳等复合材料制作的“双叶机械瓣膜”。人工机械瓣膜的构型看起来较简单,但膜架和瓣叶的外形尺寸精度、位置精度、整体表面粗糙度要求都非常高,尤其是瓣膜的有些部位存在着异形结构,必须要借助各种精密的特种加工设备才能制造出来。
一个多小时之后,16年前被植入李多信心脏的人工机械瓣膜,被成功取出。
从李多信体内取出的人工瓣膜新的人工瓣膜
手术再次成功,而且取得了比预期目标更好的效果。
这一次,医生们在复原李多信胸骨的时候,并没有使用钢丝。时代在发展,科技又进步了,他们已经用上了更先进的合金零件。
长时间的接触,李多信已经和医院心外科的医生和护士们成了朋友,他的家人有时候会带一些自家的瓜果来给大家分享。李多信现在也已经被当地政府列为贫困户,享受低保,医疗费用也可以获得大的减免。
每当夜深人静的时候,李多信可以清楚地听到心脏里那枚人工机械瓣膜发出的“咔咔”声,对于他来说,那是美妙、神奇、相伴一生的生命乐章。
恢复中的李多信